喵馅饼子

把痛苦留给虚拟,把欢乐留给现实

寻爱

*梁婉格前传(红丝带里面得艾滋病的女孩),6k,想过很多标题最后还是用了这个最朴实的。

你觉得你的男朋友爱你吗?

当然。15岁的梁婉格说。他很温柔,会照顾人,我相信他是爱我的。

你觉得你的父母爱你吗?

是的。10岁的梁婉格说。虽然爸爸经常不在家,虽然妈妈抽烟味很冲,但是他们都爱我。

什么是爱?

关心我。

5岁的梁婉格说。

她上小学的时候放学路上常听见邻居聊天,说前几天又看见301户老梁在街北那间出租屋附近转悠,说着瞥她一眼,用怜悯的眼神。回到家等待妈妈的声音出现,但并没有,只有菜放在桌上的回音。她想起座机下面压着的泛黄纸条,上面似乎写有号码。她按下号码,座机发出卡顿的嘟嘟声,等了几分钟也没人回应,最后被挂断留下长音。梁婉格试着做饭,但小小的身子只能勉强够到灶台。她扭动旋钮,往锅里加水,踮起脚把菜心放进盆,她记不清妈妈是怎么做的,只粗糙地搓一搓。

然后应该是把菜放进冒泡的水里。她想。

她双手握住菜心举起来,水顺着往下淌,她一边念叨着步骤一边慢慢往锅的方向挪过去。

哐。

只是一瞬间的事,梁婉格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,一阵剧痛就从脚上传来,像被无数根针扎一般,虽痛也麻,一瞬间的知觉丧失后她尖叫出声,一声比一声高,可惜没有人回应。她低头看了眼,从脚背到脚踝再到小腿都红了一大片。脑子努力转了几圈,也搜索不到任何关于处理这种状态的内容,她只好忍痛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打开门。

帮帮我,随便谁都好。她先是到对面门口敲门,脚上的剧痛还在争夺她的注意力,帮帮我之类的话乱喊了一通,但那扇门像是石铸的一样,始终没有为她打开。她只能顺着本能,抓着扶手往下跑。

一抹熟悉的黑闯入她视线。

妈,她只短促地喊出半句,就一脚踩空往前摔出去。一双手接住她,她抬起头,阴面而来的是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,眉头皱成川字,眼睛里酝酿着黑色的积雨云。

怎么这样跑出来。那个人说。

锅,碰到,好痛。她语无伦次起来。

女人听不懂,面色不善地拽着她往家里走,但她步子磕磕绊绊走得很慢。女人意识到不对低头看去,正看见发红鼓起的脚背。张嘴就要骂,看了眼女孩低垂的头,终是只叹了口气,蹲下身说了句上来吧。

女人的力气不大,背着她一步一顿,她心里愧疚但又做不了什么,只能干着急。如果她下楼的时候没有碰见母亲,或者母亲不管她,她或许会怨恨。

但妈妈来了,所以她相信,妈妈是爱她的。

梁婉格在母亲的背上闭上眼睛。

她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,母亲蹲下拍拍她,她试探性地伸脚去够地板,还是忍不住发出“嘶”的一声吸气声。手腕被扼住,指节圈起铸成一副镣铐。女人把她往洗手间拽,伴随着哗哗的声音,大量冷水冲过脚面。女人蹲在她左侧,始终没有说话,她小心翼翼地看过去,只能看见母亲头顶的发旋。

爸爸呢。她小声问。

晚上。她听见母亲说。晚上他会回来的。

她坐在餐桌边上写作业,脚碰不到地板,在微凉的空气包裹下舒服了些。母亲背对着她烧菜,她鼻子抽了抽,闻见肉香。她感到放松起来,抬头想说点学校的事,刚叫了句妈,就听见女人沙哑的声音。

“爸爸很快回来,我们先吃饭。”

她默默闭上嘴,转过视线,看见半开的房门缝里头露出一条黑,饭厅的灯光并没有透进去。

晚餐里有青椒炒肉,她记得这是为数不多父亲在家的时间里夸奖过的菜。母亲没有责怪她,她却无法说出什么。她感到害怕,但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,也许是过于冰冷的死寂,也许是半开的门缝里无法被照亮的黑暗。

直到晚上九点半,母亲催她去睡觉,父亲都没有回来。她在黑暗中睁着眼,数着黑色的视野中彩色的噪点,脚背还在隐隐作痛,她尽可能地不去想。

唤醒她的是熟悉的争吵声,她迷迷糊糊走到门前,手刚按到门把上又收回来,换成耳朵贴上去。

父母的争吵声从门外传进来,声音时大时小,她听得断断续续。刚开始是母亲的声音,平稳而高昂,一字一顿。父亲低低地哀求,声音不太清晰。

“我不会再给你钱了。”

“这……最后一次。”

“我不明白,”母亲的声音抬得更高,声线颤抖起来,“一次又一次,你这是在干什么,侥幸吗?你还有余力侥幸吗?你是嫌上次债主追得不够吗?上上次……”

“够了!上次上次,你老是说上次!”

“那是因为你就没改过!”

尖锐的破碎声响起,梁婉格肩膀缩了缩,她熟悉这个声音,它曾在前天刚响起过,往前追溯是上周,再往前是过年。

“够了,离婚。”

母亲的声音恢复冷硬。

接着是沉默,长久得能把人冻结的沉默。父亲又开始小声地哀求,母亲没有再回应,她听见有脚步声渐近。

门被拉开了。

“我们走。”母亲说。

她跟着母亲在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,那段时间母亲还是不常在家,少数共处的时间也一直在打电话。她能听出很多时候是父亲,母亲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强硬,还是在说离婚。她也不记得过了多久,总之最后他们还是回到家里,本来就不怎么出现的父亲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。母亲总是很忙,但不管早晚尽可能都做饭,提醒她做作业和睡觉。关心从未停止,虽然交流也止步于此。饭桌上母亲会一支一支地抽烟,摆在桌上的鲜红纸盒印着七匹狼的字样,驱不散的烟雾和焦油呛嗓子的气味成为她大脑里无法淡化的刻印。她曾小心试探着说老师说烟对身体不好,母亲会看她一眼,将手中的烟掐灭。但通常没过几天,又会重蹈覆辙。她后来想,或许人注定无法摆脱一些东西,对父亲来说是赌博的快感,对母亲来说是烟的解愁。

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全家,她有时到那里解决早饭,恰巧碰到趴在那的男人,头还支棱着,看见她张了张嘴。

“阿婉呀。”他说。

她愣了愣,还是点点头。

男人扯起嘴角,上方的肌肉拧成怪异的形状,令她想起小卖部卖的鬼脸面具。他伸手在兜里摸了半天,最后掏出一个不知什么小玩意,抛出一条短短的弧线。

梁婉格下意识伸手接住,打开掌心后发现是一个半透明挂坠,看起来是玻璃之类的材质。

“给我可爱的女儿。”他说。

她犹豫着该说谢谢,还是谢谢爸爸,但她不知道别的女儿跟父亲是怎么相处的,话在嘴边绕了几圈还是没出口,好在父亲也没有等她回应的意思,一瘸一拐从她身边走过,推开便利店大门。

这一天她有空就拎着挂坠看,被同学问起就诚实地说是父亲送的,收获一众羡慕的眼光。可惜回到家后它就没这么好命,她在放学时直接戴在了脖子上,母亲看到后生硬地问这是哪来的。她从没有对母亲撒过谎,这次也说是父亲送的。

别收他东西,母亲说,天知道他的东西都是从哪来的。

可是,这是爸给我的礼物。她小声地说,试图挽留。

听我的,这是为你好。

她最终还是摘下父亲送的唯一一件礼物,也不知道母亲最后是怎么处理的,但她想父亲应该也是爱她的。

遇见初恋是在初三。

中考生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更多,同桌的男生个子高而清瘦,声音清亮,不太跟其他男生一起闹,英语学得很好,也愿意教她。她对恋爱一无所知,但挺愿意每天跟他相处,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或是悄悄牵手她也就都默许。表白的那天他写了首小诗,文采不错,意象花哨又轻盈,像透明的云,配合琉璃挂坠作礼物也算给她造了个肥皂泡似的梦。她想起那个不知所踪的玻璃挂坠,鬼使神差地点点头,为了不再被母亲收走藏在书包里。男孩激动地抱住她说小婉我爱你,她笑起来,说我也爱你。

他们的发展一开始像一出脚不着地的肥皂剧,是少年人酸涩的悄悄话和醋意。直到他支支吾吾地说能不能帮点忙,梁婉格想那是当然的,毕竟这是最爱她的男朋友,问是什么。

借点钱。他说。

父亲邋遢的身影在此刻与面前干干净净的男孩重叠。

梁婉格深吸一口气。

好。她说。

她问男孩需要多少,掰着手指头数着生活费,心想食堂的汤可以免费拿,单拿米饭是三块。还差一岁不能打工,但也不是不能省下来。吃简单点但能维持他们一个美好的梦,这交易对15岁的梁婉格不亏。16岁时她开始在高中旁边的麦当劳打暑期工,男孩偶尔会来看她,还是那个白净的模样。她看见男孩又换一双新球鞋,也挺为他高兴。

有一次男孩邀请她去ktv,她特意换上唯一一条裙子--12岁时母亲给买的碎花连衣裙,原本过膝盖的裙子现在已经到了膝盖之上,但她还是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。

她按着男友给的地址过去,ktv的装横是她没见过的豪华,彩球转得她头晕。男友坐在小包厢朝她笑,她也微微地笑,抿着嘴唇小幅度点头。男孩问她想唱什么歌,她匆匆摇头--她没怎么唱过歌,不太了解,说你来点就好,我可以跟着唱。男友点了几首情歌,和几首海阔天空之类的老歌。男孩搂着她唱,嗓音像青竹剖开流出的汁水,她缩在男孩怀里轻声跟唱,感受浸泡脑子的蜜糖水位线上涨。唱到一半男孩叫服务员点几沓啤酒,梁婉格虽困惑也没有反对。啤酒上来后男孩拉开拉环,也问她要不要喝,她摇摇头,但男孩说反正你已经16了,怕什么。她无法拒绝喜欢的人的邀请,也没有拒绝的理由,还是接过易拉罐。

原来酒的味道和烟一样臭,这是梁婉格的第一反应。但是爱她的男友喜欢,所以她不介意陪对方喝。她不记得他们究竟喝了多少瓶,她的头脑逐渐发晕,晃动的重影中看见男友俯下身凑过来生涩地亲吻,裙摆被掀起,汗湿的手覆上她的皮肤,黏腻得让人想吐。她下意识想要推拒,又找不回力气和理由。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,她觉得包厢拥挤起来,汗味涌进她的鼻腔,几张脸轮番出现在她的视野,又融合在一起。

“小婉,对不起。”

她半清醒的意识听见男友说。

好痛,好恶心,想吐,本能在哀嚎。

她半梦半醒间感到男孩架着自己不知往哪里去,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是宾馆,下体传来撕裂般的痛感,腿没什么力气,一沾地就打了个趔趄。回到家时想好的解释都没派上用场,因为母亲已经出门。她感觉很累,就躺在床上睡着了。傍晚时母亲回到家来,一把把她拽下床,质问为什么也不归宿。她本不对母亲撒谎,但她想起他们的梦,说跟朋友玩得晚了就过夜了,对不起让你担心了。母亲愣了愣,也许是因为她认错态度良好,只是叹了口气,说下次至少交代一下,转身去厨房做饭。她点点头,这事看起来就这么过去。

但有些事并没那么容易过去。

她照常准备预习,开始新一学期的学习,因为内向,她在新学校的人缘不能算特别好,最贴切的形容大概是和所有人都不会闹矛盾的小透明。但各科成绩都在中上水平,日子不算太好但也就这样过。

平静在一次普通的打扫时被打破。

当时她前一分钟还在一边笑着跟同学道别一边拖地,后一分钟刺痛从头部袭来,虽然这一天她都觉得脑袋昏昏沉沉,但只觉得也许是睡眠不足或是感冒造成的,但这会她抵抗不住,手支在拖把上,全身重心都放在上面。本来要出门的同学见她状态不对走过来问要不要帮忙,她本来想说不用,但那些重影又出现在视网膜上,接着眼前一黑,意识散了。

她是在病房里醒来的,看到坐在床边的母亲,眼眶泛着红,有几缕发垂在眼前。

妈不用上班吗?

请了假。不过很快就要回去了。女人答。

她听母亲和医生说是发烧,但因为度数太高还需要观察,简单问了几句最近有没有着凉学校有没有病例之类。梁婉格看着母亲的表情卡了壳,开口道,我妈工作忙,可以直接问我。她跟医生简单交流几句,表示班里没有感冒的同学,最近天气不冷也没有淋雨。医生闻言点点头,说再观察观察,先吃药,多休息,不见好的话之后常规检查都做一做。

拿到HIV阳性的检测结果时她的脑子还处于生锈的状态,她不太会看报告,只能看见医生的嘴一张一合,每个字她都明白,合在一块却听不懂了。询问和解释的字句滑到舌尖,又被自己咽回肚子里。她站在医院门口一手拎着药一手用老人机打开浏览器按下HIV的关键词,被重叠的词条拖回那个她努力遗忘的深渊,其中“无法根治”无疑是砸向头部的石块。

梁婉格永远记得母亲那双眼睛,在她告知这个消息时,本就不多的光芒彻底熄灭。曾经坚定地打开门带走她的那个女人,二话不说跟父亲离婚的女人,双手抱头,嗫嚅着支离破碎的话语,在客厅里走来走去。她试图解释之前的那件事,但她只要尝试开口女人就会突然朝她大吼,她只能闭嘴不言。

三天后的清晨。

女孩在闹铃中醒来,发现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敲门,也不太意外,这几天母亲都不太正常,生活习惯不再像往常一样规律,但她去叫还是会起来,工作是没法继续了,她两天前就找到电话帮忙请了假,但说些软话他们还是能正常相处,不过是交换了母女站位的相处。她烧水煮面,拿出两只碗,淋上酱油又倒入开水。然后敲门叫母亲起来,在屡屡得不到回应后推门而入。

母亲和平常一样躺在床上,地上躺着白色的小罐。母亲总是如此安静的。她想。她伸手摇动母亲的肩膀,但女人的眼睛并没有因此睁开。她用手指探了探鼻息,还好,呼吸还算平稳。救护车在她拨通120一段时间后才到,她跟着上车,直到母亲进ICU。她在金属门外踱步,一种茫然的恐惧笼罩了她,在被男友和其他人一起侵犯时她没有退却,发现HIV时也没有,现在却突然不知道该往何处走。她该在这里等吗?母亲还想要见到她吗?如果母亲再次睁开眼,她能说什么呢?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,她看见父亲的名字,这才想起这是母亲的手机。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她想哭,她想也许父亲还是爱母亲的,也许他能帮她们……

“咳,我前段时间时运不济,能不能借点……”

“她在医院。”

她以为她会哭,或者生气,声嘶力竭,追问这个男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,但都没有,她冷静得出乎自己意料。

“是阿婉啊,那你能不能……”

“你还想要钱我就挂了。”

“不,不,怎么会呢?你误会了,我是想来看看你妈妈,怎么说我们曾经也是夫妻,我还是爱她的。”

爱。

真是万能的借口,她在心里冷笑,欲望、贪婪、暴力,只要冠上爱的名义,就都能变得单纯无害。

“爱个屁。”

电话被她挂断了。

也许是因为还存有一点希望,她把手机给母亲留下回到学校。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时常缺课,她能感觉同学对她比以前更疏远,但也没心情理会。意识到恶意的蔓延是在课本里发现死蟑螂,她猛地站起环顾四周,似乎能看见漠不关心的表层下挑起的嘴角,听见掩于手背下的窃窃私语。老师刚好从正门进来,骂了句神经病啊突然站起来,准备上课了,最近天天旷课,没人教的孩子就这样。泪腺已经干涸,代替其上涌的是胃液。

啪。

在所有同学目光的洗礼下,她把书包拎起来甩在桌上。

梁婉格退学了。

递交退学申请书时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,t恤短裤--那条碎花裙子被她用黑色塑料袋和书包里翻出的琉璃挂坠一起打包,早上出门时丢进门口的垃圾堆。她回医院看望目前,却得到确认死亡的消息。是我害死了她吗?她反复地问自己,如果我那天没有告诉她,不,再彻底一点,假如我那次没有去ktv,没有喝酒,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
但没有如果,现在她只能选择接受事实苟活,或是终结这一切。她站上天台,听风声发出悲鸣,想起那句丧钟为谁而鸣,又走下来。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因为本能怕死。本能,本能,人类卑劣的本能,她发出一声哀嚎。手机响了一声,她收到母亲葬礼的信息。说是葬礼,其实只是简单的火化。她在外围静静伫立,观察着,没有看到唯一还算熟悉的外婆,倒是看到那个男人。最后母亲的遗产大部分被那个男人分走,骨灰装入罐中被那些亲戚带走。

而她在城市中奔逃苟活,躲避爱,或是等待真正的爱到来的那天。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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